一周前,曾经因为一个春晚小品火遍大江南北的小沈阳上了《我就是演员》,演出剧目是《隐秘的角落》,演的角色是张东升,跟喜剧无关,正如他近年偶尔露脸展示的形象一样,脱胎换骨般地正经了起来。
表演本身反响平平,倒是他的事后发言言辞恳切且透着满满的信息量,引发了一波热议。
文丨马晓凤
编辑丨雷伊斯
先是极其谦虚地表示,来这个节目之前很犹豫,因为“我有哪两把刷子我自己太知道了,就是靠二人转舞台的一些经验来演我之前的影视剧”。
之后决绝地说:“小品我放弃了。”
紧接着回忆起了往年的浮躁:当时很火,一年最多能拍九部戏,几个剧组来回跑,沉不下心来演角色。而且除了个别导演会说自己几句,很多都不敢说,只要来就行,因为“我那个时候能保他”。
这位昔日红笑星已失去了当年春风得意的神采,言语之间更是充满了“往事皆如梦”“昨日不可追”的感慨与嗟叹,后悔自己那时太贪玩、不懂得学习和提高,没把自己经营好。
这“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一幕,三观很正,很有教育意义,可当下的不得志,真的全由他一人造成吗? 当然不。作为一个个体,他的命运必然和所处的时代紧紧相连,作为一个娱乐圈从业人员,谈他自己的处境必然无法同行业环境分离开来。 小沈阳的落寞不只是他自己的落寞,还映射着春晚小品的落寞、师父赵本山的落寞乃至整个中国喜剧的落寞。 不再好笑的春晚小品 现在回想,让小沈阳一夜成名的《不差钱》好似是春晚语言类节目的回光返照,在此之后,鲜有爆笑佳作。 眼瞅着,大家的物质生活水平逐年提高,年夜饭越来越丰盛,可一台春晚看下来却越发咂摸不出味道,倒是变着法儿吐槽春晚成了除夕夜例行节目。 不能怪大家口味挑剔,毕竟有珠玉在前: 曾经,赵丽蓉奶奶挥手写下“货真价实”四个大字,嬉笑怒骂间痛砭虚假宣传的无良商家; 曾经,《卖拐》以大忽悠给老实人设的连环套巧妙抨击了“没有需求,制造需求”的商家骚操作(其实也是常规操作);曾经,陈佩斯和朱时茂的《主角和配角》,在一庄一谐的碰撞中,生动还原了片场人间相,尤其陈佩斯,把配角专业户的辛酸与渴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曾经,白云黑土“大闹”《实话实说》,包袱一抖一个响,一句“我十分想见赵忠祥”堪称饭圈女孩初代宣言。 曾经的春晚是金句制造机。说到“宫廷玉液酒”,你是不是能立刻接上“180一杯”?“没事走两步”“你以为你穿上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依然是经久不衰的日常用梗……这些都充分体现了春晚语言类节目影响力之久远、生命力之顽强。 可不知从哪年起,春晚渐渐成为了过去一年网络流行语的回顾总结。仔细回想,上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春晚原生梗还是郝建的天真无“鞋”,掰指头一数,距今已过去八年。 这种变化本身意味着创造力与想象力的日渐贫乏。 王小峰在其所著的《只有大众,没有文化》一书中提到:网络流行语本来就是网上人们在缺乏语言表达能力的情况下使用的一种万金油用语,某些流行的词语,也是在特定的网络环境下才能让人明白的词汇,互联网上大量的流行语本来就带着语言退化的粗糙感。如果从事喜剧创作的人真把互联网上的低级幽默方式当成营养快餐的话,那只能更加营养不良。 小沈阳的寥寥数语也透露出了小品“营养不良”的几大症结: “没有特别好的事儿”——缺乏生活素材;“不新鲜了”——二人转那一套过时了;“都是喜头悲尾”——结构流于程式化。 究其原因有很多,比如创作人才的断层、新媒体对于传统媒体的挤压等,在此重点说说春晚本身定位的拧巴以及在时代大潮下的尴尬处境。 春晚的初衷是在除夕之夜给千家万户送去快乐,起初是这么做的,并且也达到了这样的目的。看过早年春晚的朋友应该有印象,当时用的是小场地、搭的是小舞台,观众席距离舞台很近,有时演员直接站起来就上去表演节目了……气势谈不上恢弘,年味儿却是很浓,真就是“年底了,大家欢聚一堂乐呵乐呵”的感觉,很简单,但很纯粹。 后来呢?舞台变大了,排场愈发足了,肩上背的任务也越来越重了,国家政策宣传起来,建设成就、光辉形象展示起来,语言类节目的表达空间遂被压榨得越来越小,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讲,带着镣铐跳舞大喘气儿最后只能跳成广播体操。 可欢乐还是要送的,面向全国观众奉上的一桌盛大年夜饭的定位早已经支棱在那儿了,这身段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开场,从声势到色调,一定要缤纷红火晃人眼;歌手们,一定要挤出“我最喜欢过年了”的喜气洋洋脸;北京老市民冯巩先生,一定要几十年如一日地展现着他和邻居们的轻(单)松(调)日常…… 似乎所有人,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强行自嗨状,好像隔着屏幕干了一杯叫做喜庆的酒,袖子一抹嘴抛出一句;“我先乐为敬,下面轮到您了哦。” 我……呃……呵呵…… 但,观众不再是昨天的观众了,过年方式异彩纷呈了,守着电视机看晚会不是唯一选择了!家里通着网,可以追剧打游戏刷搞笑视频;交通更便捷了,可以坐高铁打飞的到各处旅游去。(当然是特指没有疫情的时候了~) 即便开着电视机放着央视春晚,也不一定一个节目挨一个节目巴巴瞅着看,说一句打击春晚导演的,很多家庭就图听个声儿而已,在这个别致BGM的伴随之下,组织点更有参与感的娱乐活动,包括但不限于——唠嗑搓麻打扑克。若是某个时刻,大家突然齐刷刷盯向了电视屏幕,那八成是到抢红包环节了。 总而言之,这是个啥局面捏?一边,创作和演职人员被虐得不轻,重重审查机制捆住了他们肆意发挥的手脚;另一边,观众的care程度早已不复从前,万人空巷看春晚已成过去,如今看春晚变成了如贴春联一般的过年仪式感,仅作为一种提醒和一个过场。 这次第,如何指望春晚小品再续辉煌?小沈阳放弃演小品是被逼无奈,也是大势所趋。 不再辉煌的东北二人转 而作为春晚小品的元老级人物,他的师父赵本山又何尝没有一段曲折的心路历程? 作为局中人,赵本山见证了小品的黄金期,更是亲历了那个伴随着小品艰难挣扎的过程。 作为一个80后观众,我对赵本山印象最深的除了那些经典小品,就是2010年春晚后台采访里他满头白发、打着吊瓶的憔悴模样,跟屏幕前那个活蹦乱跳、给大家制造欢乐的坏大叔形成强烈反差。心中不禁感慨;才50出头,怎么老成那样了呢? 坚守春晚20年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这个舞台成就了他,也榨干了他。 他曾经坦言:你在春晚过年,这个年肯定过不好,春晚的压力简直是承受不了的压力。 可偏偏春晚,又格外地需要赵本山和他的小品。王小峰在《只有大众,没有文化》里指出了其中原因:赵本山的小品大多是朴素的主旋律题材,但又不是那种肉麻的歌颂型小品,观众没什么抵触情绪,他只需要把二人转剧场里的一些包袱稍稍净化一下,就可以拿到春晚上表演。 说白了,就是恰好可以在伟光正和下基层中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这一点多难做到啊!有一个,还能轻易放过? 尤其是随着老将们或主动或被动的渐次出走和喜剧人才的青黄不接,有那么几年,与其说春晚对老赵是需要,不如说已到了依赖的程度。 与此同时,赵本山一手创办的刘老根大舞台当年亦是在靠他的名气维持着海市蜃楼的表面繁荣。 刘老根大舞台的运作模式大致如下:赵本山广收徒弟、招揽二人转人才,然后筹拍《马大帅》《乡村爱情》这样的国民级电视剧,带着一手栽培的新人在央视露脸,刷出知名度,再顶着明星光环下到剧场,票就特别好卖。 线上线下互相呼应互相支持形成联动,这种形式类似于今天的脱口秀,但其势头之猛烈又远超今天的脱口秀。刘老根大舞台曾一度带着二人转走出了东北、走向了全国,甚至走向了世界。2009年春晚爆红的小沈阳就曾经在同年作为金字招牌,领队在全国搞了一百场巡回演出,一时风头无两。 但疯狂扩张、场场爆满和哄堂大笑的背后是创作力的枯竭、内核的单薄和大众审美的日益疲劳。 二人转剧场与商业模式紧紧捆绑,马不停蹄的演出容不得慢工细活儿的精炼打磨,改网络段子、相互模仿成风,再加上赵本山的高徒们本身文化水平不高缺乏创作能力、来来回回重复着那几套,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浮躁。 小沈阳说他年轻时贪玩,不知道学习,可那时眼前尽是急速旋转的缤纷泡沫,想保持清醒还真不容易。 他的师父赵本山呢?整套模式得以运作的核心是明星效应,赵本山是起头的明星,也是明星中的老大,浮华尚未散去,全靠他这杆大旗屹立不倒。老赵的巨大名气堪称剧场经营者和新老徒弟们的续命草。 可他是人不是神哪!会生病、会衰老、会力不从心,哪能始终如一保佑一方安康? 可见,这一套模式何其脆弱,又何其残忍。于是随着赵本山退出春晚淡出大众视线,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小沈阳作为其中一朵亮眼的昙花最终也难逃凋零的命运。 结语 综上,小沈阳的落寞不过是我国文化在政治和商业的五花大绑下畸形发展的一个结果而已,努不努力、励不励志只是一个很小的因素,努力的有特色的二人转演员多了去了,当年能登上春晚惊艳四座的不唯独他小沈阳一人儿吗? 人终究是很拗不过时代迅猛的潮头,此时乘风破浪,就要做好日后被拍在沙滩上的准备。 但我还是很理解小沈阳的落寞,明明那日呼风唤雨,可风平浪静之后,举目四望皆为一片荒芜。我们观众看到的不也是如此吗?精彩留在回忆里,看当下,只觉得吵闹无比。 这次第,还真是忍不住吟诵一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